妈妈蹲在厨房的大灶旁边,手里拿着柴刀,用力的砍着青冈柴,然后把剁成小结丢到灶中生火煮猪綤,正准备去喂猪。
我从前房绕到后面的灶房,跑进去时看着妈妈额上的汗水反射着门口射进的微光,非常明亮。我便喊道:妈,给我两角钱。我靠在厨房的木板门上说。
“走!走!走!没看到我没闲吗?”妈妈也抬头看我,继续做她的活。我便接着说到 :妈,我就要两角钱。我细声但坚定的说。“要做什么?”妈妈被我这异乎寻常的口气触动了,终于看了我一眼。我回答到:我要买月亮糖。月亮糖是我故乡那时我还是孩子唯一能吃到的糖。半月的,类像月亮,我们那都这么一个叫法。一角钱两颗。
“没有钱给你买月亮糖。”妈妈 用力把柴刀剁下去。我怨恨的说到:别人都有,为什么我没有。妈妈大声的回答我“别人是别人,我们家是我们家,没有就没有,别人能当官你怎么不能当官!”妈妈显然的动了肝火,用力的剁着青冈柴。柴刀砍在柴棒上咚咚的响。我带着泪水大声说到:当妈妈怎么当的?连两角钱买月亮糖都没有?
妈妈不作声,继续默默工作。我那天是铁了心的,冲口而出: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两角钱!说着我就用脚踢着厨房的门板。妈妈用尽力气,柴刀砍在青冈柴上,顺手拿起一根生火的竹枝,气急败坏地一言不发,劈头劈脑就打下来。我转身飞似的跑了出去,平常我一旦惹妈妈生气了,只要一 溜烟跑掉妈妈就不会追了,所以,只要妈妈一生气,我总是一口气的跑出去。
那一天,妈妈大概是气急了吧!并没有转头继续工作,反而快速地追来。我正奇怪的时候,发现妈妈的速度比平常快了许多,几乎像一阵风一样,我心里生起了一种恐怖的感觉,想到脾气一直对我很好的妈妈,这一次大概真生气了吧!万一一旦被抓到肯定会被狠狠的打一顿。妈妈很少打我,但只要她动手,必然会把我打到讨饶为止。
我边跑边想,我立刻选择了爬坡进山道的小路,那是我家附近比较难走的小路,整条路都很茂密并且有刺,我放牛经常在哪地方玩耍,路道比较熟悉,通常妈妈追我打的时候,我就先跑这条路,妈妈往往是追不上我的,而她也很少把气生到晚上,只要晚点回家,让她担心一下,她气就消了,顶多数落一顿。
那一天真是反常啊!妈妈拿着竹枝,快步的跑上小路追赶过来,好像不追到我不罢休似的。我虽然害怕,却还是有持无恐, 因为我的身高差不多与妈妈一样高了,她即使使用全力也追不上我,何况是山上的小路。我边跑边回头看看妈妈,妈妈脸上的表情冷漠而坚定。我和她一直维持在二十多米左右的距离。
“哎哟!”我跑到一个土里时,突然听到妈妈惨叫的一声,一回头,正好看到妈妈扑倒在刺的下面,噗的一声显然不轻啊!我第一个反应是:一定很痛!因为这个山路大大小小的石头比较多,我这种软骨头颠倒一次都痛得不得了,何况是妈妈呢?
我停下来站在那儿看着妈妈,她一时爬不起来,用力的搓着膝盖,我看到鲜血从她的膝盖上涌出,鲜红色的,非常鲜明。妈妈咬着牙看着我。我这时不加思索的跑回去,跑到妈妈身边,用力的扶她站起来,看到她腿上的伤势实在不轻,我立忙把我破旧的衬衫脱下给妈妈包着流血的膝盖,我流着泪的跪在妈妈的面前说到:妈妈,我错了,你打我吧!
妈妈把竹枝用力地丢在地上,这时,我才看见她的眼泪从眼中急速的涌出眼角边,然后把我拉起来,用力的抱着我,我看着这茂密深山,眼睛里流着与妈妈同样的泪水,用同样的力紧紧的抱着妈妈说到:妈,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面还有一幕,有时家里缺乏青菜,妈妈会拉着我的手,穿过家前的一片芒花地,到土里采一些土豆的嫩叶或去河里采一些晴菜嫩茎。有时妈妈和我穿过芒花的时候,我发现她和新开的芒花一样高,芒花雪样的白,妈妈的发墨一般的黑,真是非常的美。那时我感觉到能让妈妈牵着我的手,真是天下最幸福的事。
有一回,妈妈在跟我说故事说到一半,突然叫起来:“啊!真好看。” 我回过头去,原来是我们家的狗相互追逐跑进了那一片芒花,栖在芒花里无数的萤火虫哗然飞起,满天星星点点衬着在月下波浪一样摇曳的芒花,真是好看极了,好看得让我和妈妈都呆住了。我在回头看看那时才三十岁的妈妈,脸上流露着欣悦的光泽,在星空下,我深深觉得妈妈是多么的好看,只有那时的妈妈好看得配得上满天的萤火。
于是那一夜我坐在妈妈身侧,看着萤火虫一一地飞入芒花,最后,只剩下一片宁静优雅的芒花轻轻的摇动着,远处的山头晨曦微微的生气,萤火虫在芒花中消失。
前些年我回到了我的故乡,看到旧家前的那一片芒花已经完全不见了,盖起一间一间的新楼房,现在那些芒花还在哪啊?仿佛都飞来开在妈妈的头上了吗?妈妈的头发已经花白了,我想起妈妈那年轻时候走过芒花的黑发,不禁百感交集。这些年时光的流失与岁月的璀璨,我想妈妈的头发更白了吧!
童年时代,陪着妈妈看萤火虫飞入芒花的星星点点,在时空的流变里已经不再有了,只有当我望见妈妈头上的白发时才会想起这些,想起萤火虫如何从芒花中哗然飞起,想起妈妈脸上突然绽放的光泽,想起在这广大的世界上我唯一的妈妈。
- 该帖于 2015/1/1 9:26:00 被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