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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故乡与新城

张家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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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12月份的最后几天,同事完成季度业务盘点,看到团队在过去90天中承接了33个项目,跨越12个省份21个城市,总面积有1200多万平方米,约相当于上海现有购物中心面积累积的两倍。我的同事当时在微信上写道:这让我们深感身上责任之大,因为21个城市的未来,就隐在我们的一张规划纸上。

  在我们这个行业,变化是常态。如果套用这两天网络流行语,那就是“再见,2014。有些能再见,有些再也不见。”比如,媒体在盘点中经常提及的六大鬼城、十个即将消失的古建筑物、二十个短命的建筑物。

  但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些城市、这些建筑物不是所谓的六分之一、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它们曾经真切地存在过,代表着他们的记忆。

  在《城市的世界》中,身为美国社会学家的作者安东尼·奥罗姆说了一件事:帕特丽夏和儿时的邻居惊闻老房子即将拆除,立即动身,千里迢迢去看一眼曾生活的地方。他感叹道:“对我们这些局外人而言,那房子不过一种有形的物体罢了,但对于他们,却是人生的一部分。”

  我非常能够理解帕特丽夏对老房子的那种感情。我也有一所老房子,在别人看来现在不过是一个半亩大的破旧院子,但它却承载着我的记忆和情感。

 

 

  在这个院子中,老榆树、槐树、枣树、石榴、苹果、梨子、杏子还有现在很少见到的杜梨树,都错落有致地扎根在这个院子里。一到中秋节后,枣子开始微微发红,我带着弟弟妹妹,拿着竹竿把一个个饱满泛红的大枣敲下来。等到强壮的父亲回到家,他在一边抱着粗大的树干来回摇曳,咚咚咚的红红紫紫的枣子抖落一地,枣树叶如雪片般地在院子里飞。我和弟弟妹妹们一人带着一个小竹筐,忙不迭在后面跟着拾。

  1990年代末,我们一家搬离了这个老房子,当时院子里香椿树的树冠已遮盖了家里的小楼庭院。此后二十年,虽然我很少回去,但我仍然时时会想起这个院子。我曾经尝试过用谷歌地图搜索我的老家庭院,结果发现还能看到这棵老香椿。

  老房子,它饱经风霜却沉默不语,记载着一个城市的人世浮沉。但是由于城市的快速扩张,许多老房子包括一些著名的历史建筑物,都在慢慢消失。不仅如此,我们熟悉的街道、街区,都在成片成片地被拆迁、被改建。

 

  因为职业的关系,我需要在不同的城市之间切换,回看自己2014年的足迹,也走过了63个城市,飞行过17.5万公里。我喜欢拍照,记录我曾经看到的建筑物、空间和场所。当我翻看一些老照片的时候,我经常遗憾地发现,一些建筑物因为城区改造而被拆除。对于成千上万的当地人而言,这些照片中抓拍到的生活情景已经永远不再存在,照片注定成为他们关于故居最后的回忆。

  关于城市改建,由于身份不同,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

  最坚定和尖锐的旧建筑保护者大抵都是历史学家和游客,他们未曾真正亲身在此居住过,都是被那看得见摸得着的古老建筑和其细节吸引,为其消逝而伤神忧心;

  被称为“现代建筑旗手”的法国都市规划大师柯布西耶,却觉得所有将中世纪居住条件当作文化遗产的观点都是胡扯,那些鼓吹要保护一切的人都是假把式;

  一些开发商比如日本森大厦的创始人森稔用他的大半辈子在做城市改建,他们说城区是有生命的,传统历史和发展集聚并不处于对立面,如果将它们调和、共存,就能创造出具有历史韵味的新城市;

  美国人麦尓则干脆在2005年住进了北京大栅栏——据说他是大栅栏里唯一的外国人——他记录了老北京胡同最后的一段岁月。在麦尔的笔下,每个被拆迁裹挟进历史长河中的小人物的喜悲,跃然纸上。有一位杨先生,他从小居住的家被拆迁,改建为酒店,他带着一个GPS去记录老屋坐标,他说,这样将来我可以带着孩子回来,站在酒店的大堂里,告诉他们“我在这里长大”。

 

 

  柯布西耶对理想城市的诠释、对自然环境的领悟以及对传统的强烈信仰和崇敬都相当别具一格

 

  只是,城市建设,只有拆旧迎新这一条路吗?更好的城市生活,需要将一部分人旧有的生活连根拔起吗?那些不同寻常的街道、场所和建筑物——在它们身上繁殖着我们的记忆与情感、承载着我们的人生活动和岁月内容,是否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未必是唯一的选择。

  世界上第一座工业化城市英国的曼彻斯特,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它从一座工业城市发展成为以金融、教育、旅游、商业、制造业为特色的繁华的不夜城。在城市更新中,曼彻斯特也并不是把城市原封不动保留下来,也没有推倒重来,而是以恰当地方式做到了古为今用,为旧建筑注入新的生命力。在诸多旧建筑改扩建中,成功创造了内外两层表皮——与城市接触的外表皮,设计上重点考虑了与城市之间的关系,而与使用者紧密联系的内表皮,则妥当实现了所围合内部空间的功能承载。

 

  

  曼彻斯特的这间酒馆是城中历史最悠久的建筑物之一,有四扇天主教堂式的闸门

 

  美国“天使之城”洛杉矶,是一个由接近100个同核城市组成的大都市。这些城市紧凑有序地排列在接近1万平方公里的长方形地块上,轮廓鲜明。洛杉矶没有一个起支配作用的市中心,每天数百万辆的车流并没有向心或辐射般地通过一个城市的中心点。回顾其城市发展史,你会发现它也曾经历过痛苦的挣扎——它的城市中心接近饱和,郊区化进程遭遇瓶颈。最后它开始实施城市“精明增长”策略。这是一项综合的应对“城市蔓延”的发展策略,目标是通过规划紧凑型社区,充分发挥已有基础设施的效力,提出“城市增长边界”、“TOD”发展模式以及城市内部废弃地的再利用等,提供更多样化的交通和住房选择来努力控制城市蔓延。典型举措之一就是利用老区空间发展专业市场。比如,市中心著名的“时装区”横跨82条街区,加州制造的服装服饰80%在此销售,年营业额超过74亿美元;洛杉矶市中心东区著名的“玩具城”汇聚了超过500家玩具批发商和进出口商。

 

 

  洛杉矶正式建市还不到二百年,但却用了不到五十年时间发展成为仅次于纽约的美国第二大城市,并保持至今

 

  在决定城市未来样子的时候,普通人也未必完全没有话语权。一本叫《再造故乡魅力——日本传统街区重生故事》的书就向我们讲述了一种可能性。日本东京大学西村幸夫教授,在这本书中分析了十七个日本传统街区的改造故事。

  在这本书中,我们看到许多历史性的建筑物面临着被拆迁的问题。这些建筑物见证了一座城市得以形成和兴盛的过程,但是,当新的时代来临,它们的存在也被划上问号。许多普通人(与我们想象的不同,中间不少是年轻人)站了出来,他们为保护这些建筑物做了不少努力。比如,为了保护一些老建筑物,日本函馆的普通市民尝试着用砂纸打磨本市一座座洋馆的围墙,让不同时代漆下的油漆像年轮一样展现出来。他们的努力得到社会的承认,获了奖。他们随后用这笔巨额奖金建立了“色彩基金”,资助更多关心城市建筑的人。如今他们在组织调查自己街道居民们“最喜欢、最不喜欢的地方”,他们在组织讨论“希望自己的街道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我们不管它,它会变成这样的地方”。而这一切也得到市政方面的认可与协助。

 

 

  函馆五棱郭公园是日本江户时代的一个城郭,也是日本第一个以西洋建筑格式建造的一个城堡

 

  人们不再把自己的故乡简单交给开发商们任意肢解,老街道也不再是开发商们为了盈利可以任意切割的甜美蛋糕。西村幸夫写的这十七个案例告诉我们,投身保护和再造故乡魅力的运动,是宣示你对你的街道有责任,你不负起责任,你就没有权利责备任何人。

  所以,当我们在无奈地说起“再见,那些可能再也不见的建筑物、街道、城市某个街区”的时候,我们其实可以想想另一种可能性。比如,你可以参加当地的建筑保护协会,和当地人一起保护当地文化传统;也可以参与到我们中来,与我们一起研究如何在城市规划中平衡 “故乡与新城”。

- 该帖于 2015-1-4 16:23:00 被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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