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36氪

作者/谢芸子

面对镁光灯，宗庆后总是身着黑色西装，脚穿布鞋，一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抱住膀子，身体微侧，以一种“一览众山小”的姿态看向镜头。

几次与宗庆后的接触中，这位老派的、三度登顶福布斯排行榜的“中国首富”，都是极为亲和的。他会主动与媒体人握手，精神矍铄，以一口浓厚的浙江口音向大家问好。

在宗庆后身上，能明显看出时代的痕迹，他也有着改革开放后第一代创业者的共同特质：实干、质朴、谦逊、低调。纵使在消费和渠道风云变幻的当下，其白手起家创办的饮料帝国“娃哈哈”，始终是中国制造、民营企业中难以忽视的一抹亮色。

从踩着三轮车送校簿文具、推出儿童口服液、收购杭罐厂，到创办“联销体”、“达娃之争”胜出，纯净水、AD钙奶等明星产品遍及全国，娃哈哈的发展，可以说是宗庆后数十年如一日的勤勉、积极探索的积累与总和。

2023年12月30日，宗庆后提笔致2024，这也是他最后的公开信。

公开信提及：

“饮料行业永远是一个朝阳行业，只要我们团结一致，不断创新，满足消费者日益向往美好生活的需要，一定是会兴盛不衰的。

上下同欲者胜，奋楫笃行者赢。希望全体员工发扬“励精图治、艰苦奋斗、勇于开拓、自强不息”的企业精神，振奋信心、努力拼搏，奋力谱写娃哈哈高质量发展的新篇章，为国家富强、民族复兴，为娃哈哈基业长青而不懈奋斗。

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我相信，只要有愚公移山的志气、滴水穿石的毅力，脚踏实地，埋头苦干，就一定能够把目标变为美好现实，创造幸福生活的美好画卷。”

2月25日上午，娃哈哈发布讣告：娃哈哈集团创始人、董事长宗庆后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2024年2月25日10时30分逝世，享年79岁。

娃哈哈集团宗庆后同志治丧委员会，定于2024年2月28日上午10时，在杭州娃哈哈集团有限公司下沙基地（杭州市钱塘区白杨街道10号大街与5号大街交叉口）举行追思会。

截至发稿前，已有数名杭州市民、娃哈哈员工，自发在娃哈哈集团总部——清泰街160号的老楼悼念，门前已摆满了鲜花。

1987年，42岁的宗庆后从这里出发。

2021年，宗庆后主动卸下担任34年的总经理一职，由女儿宗馥莉接任。2022年，娃哈哈的业绩走出底部，达到了512亿元的营收规模。次年年末，娃哈哈办公总部迁移至钱塘江畔的新大楼，这座屹立了36年的灰色小楼，也完成了历史使命。 

现如今，宗馥莉也刚好42岁，其将面对的，是比父亲当年创业时更复杂多变的市场环境。而宗庆后为她及世人留下的，绝不仅是娃哈哈。

斯人已逝，其志永存。

创业初期，宗庆后踩着三轮车送货

01

勤勉克检，勇于承担责任

改革开放后，出于“简单想做点事情”的初衷，宗庆后创办了娃哈哈。

1988年，宗庆后发现当时很多小孩子面黄肌瘦，家长的宠爱使孩子们偏食，营养不良。发现潜在的市场需求后，宗庆后请来浙江医科大学营养学教授，合作研发出娃哈哈儿童营养液。

至此，有了市面上广为流传的宣传语，“喝了娃哈哈，吃饭就是香”。儿童营养液的快速走红，也让娃哈哈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

1991年，娃哈哈决定扩大生产，杭州市政府提出娃哈哈兼并杭州罐头厂，却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彼时，社会上仍有很多“姓资姓社”的讨论。 

舆论压力下，宗庆后毅然以8000多万元接收了杭罐厂的全部资产与负债，也包括原厂两千多名在职和退休员工。仅三个月后，杭罐厂扭亏为盈，娃哈哈也打响了城市企业改革开放的第一枪。

在多次企业家论坛上，宗庆后都谈到过这场“小鱼吃大鱼”的并购。在他看来，这是娃哈哈走向规模经营的关键一步。此后数年间，娃哈哈又相继推出了八宝粥、纯净水、AD钙奶、非常可乐、营养快线等畅销产品。

2013年，娃哈哈创下783亿元的营收最高纪录，宗庆后也以116亿美元的身家登顶福布斯2013年华人富豪榜。

除了赶上了时代浪潮，外界普遍把宗庆后的成功归于勤奋。

曾任杭州市上城区文教局副局长傅美珍对他的点评是：很遵守作息时间，住得很远，每天把女儿送到幼儿园后，7点不到就到了办公室，然后把办公室打扫好。很勤奋，上班时，甚至中午休息时，都在看资料、看书、做事情，像做事的人。

难得的是，宗庆后还崇尚节俭，穿布鞋，坐经济舱，不打高尔夫，戒烟后的生活开销每年不过五万元。除了偶尔看看影视剧，几乎没有娱乐活动。

在一般人看来，这样的日子乏味至极，宗庆后却乐此不疲。

更多媒体的报道中，只要不出差，宗庆后几乎每天都从早七点多工作到晚十一点。每年还要花大量的时间到全国各地市场考察，掌握市场第一手资料。

另据《浙商》了解，在最后的日子，宗庆后躺在病床上一边吸氧，还一边和同事商量公司的事情。探望的人问他，为什么不安排其他人代劳。宗庆后说，公司如同自己的小孩一样，放心不下。宗庆后的病房，还有打印机及许多文件，其住院期间仍然办公。

左二为年轻时期的宗庆后

02

创办“联销体”，持续创新

谈及娃哈哈的商业模式，就不得不提到宗庆后创造的联销体，在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市场，联销体成为娃哈哈快速崛起的主要助力之一。

在当时，大部分快消企业都是通过多级经销渠道来拓展市场，模式一般都是先货后款。但由于中国市场幅员辽阔、层级复杂，企业对渠道缺乏控制，销售回款困难，这也给娃哈哈发展带来了压力。

1994年，宗庆后决心实行“联销体”，要求建立保证金制度和先款后货模式，并确立了三级批发体系。

按照规定，一批商每年要将下一年订货货款的10%先交给娃哈哈，作为保证金，之后一批商在所负责区域内发展二批商，二批商订货需要先付款，娃哈哈负责送货上门，二批商再发展三批商，后者服务零售终端。

娃哈哈的后续成功，证明了联销体推行的必要性。在与经销商进一步捆绑后，其产品能快速地遍及各县域市场。某种程度上，娃哈哈是较早打通下沉市场“毛细血管”的品牌之一。

值得关注的是，宗庆后从未停下对联销体改进。

他曾直言，营销的本质是要解决“谁来买、谁来卖”的问题。“谁来买”是要摸清消费者的真正需求，“谁来卖”是指产品如何迅速地通过销售渠道推向消费者。

2019年，宗庆后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曾表示，公司巨大的难关出现在2015年。

业内的普遍观点是，娃哈哈的收入下滑在于消费市场的“变天”，人们更加偏向低糖、短保的产品。为了扭转局面，宗庆后改变了过去三级经销体系，缩短通路改为二级，另一方面，也推动制度改革。

实际上，宗庆后始终坚持创新，也愿意触及新领域。在饮料业务之外，娃哈哈集团一直在童装、地产、白酒、新能源汽车等新业务。尽管在多元化业务上并不顺利，甚至让宗庆后“毁誉参半”，但他始终未放弃探索与尝试。

近年来，娃哈哈也大举进军电商。对于宗馥莉在娃哈哈进行的一系列“年轻玩法”，宗庆后也放手支持。

2019年，娃哈哈智能机器人有限公司成立。2021年，宗庆后积极发力“未来工厂”，同年7月，其又以76岁的高龄取得基金从业资格证书，娃哈哈创投正式在基金业协会完成备案。

03

对资本谨慎：不借贷、不负债

在宗庆后的商业之路中，绕不开的还有著名的“达娃之争”。

1996年2月，娃哈哈与法国达能、香港百富勤成立了一家合资公司。其中，娃哈哈持股49%，达能持股35.7%，其余股份归属香港投行百富勤。

起初，这起合资案被看成一桩美好的“跨国婚姻”。

然而，达能不仅投资了娃哈哈，还相继收购了乐百氏92%的股权、梅林正广和50%的股权、光明20.1%的股权，以及汇源22.18%的股权。并且，达能明显不重视娃哈哈合资公司的发展，时常否决宗庆后提出的建议，包括建设新的生产线、新的分公司和增加投资。

1998年1月，受亚洲金融风暴冲击，达能趁机收购百富勤持有的合资公司股份，持股比例攀升至51%，实现了绝对控股。

由于缺乏投资，娃哈哈产能不足的问题再次凸显，宗庆后要求达能扩大投资，达能则回复：发展代加工厂才是唯一出路，宗庆后也开始发展代加工企业。

2005年，达能要求娃哈哈集团将商标彻底转让给合资公司，并清理非合资的代加工企业。至此，娃哈哈与达能开启了持续两年半的国际诉讼。

宗庆后自学法律，组织了庞大的应诉团，与达能在全球各地仲裁庭和国内各大媒体上博弈。

2008年7月，宗庆后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商会仲裁庭取得了一次重要胜利——仲裁庭驳回了达能试图清理非合资企业的请求。此后，宗庆后在全球各地的类似诉讼取得胜利。2009年9月，达能决定“和解”，将所持合资公司股份悉数出售给娃哈哈集团。

数年后，宗庆后曾表示，“娃哈哈并不排除未来和外资合作，合作要建立在双方优势互补、平衡互利合作、促进企业和国家进步的前提下。”

或也因“吃了不懂资本运作的亏”，很长时间内，娃哈哈对资本市场都兴趣寥寥。三十余年来，娃哈哈也始终坚持企业不负债，没有发行过任何债券，也从未有过一分钱的银行贷款。

被问及为什么不上市，宗庆后曾表示，娃哈哈一直遵循“小步快跑”的经营思路，并不缺钱。如果未来有需要大资金投入的项目，或也考虑上市。

“但上市了就要对股东负责，只募了钱却没有增加企业效益，股东分不到红利太不好，只单纯募集资金而包装上市肯定不行，那是骗老百姓的钱。”

图片来自网络

04

坚持慈善，不辞退45岁以上员工

2018年，在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上，宗庆后曾读过一封信，题为《致一直在奋斗的人们》。

信中提及，“企业家不但要会赚钱、会经营企业，更需要社会责任感，有良心的财富才有意义。一个人最伟大的成就应该是为社会创造了什么。比如，为‘平行世界’中那个弱势的世界提供帮助，推动社会进步。”

宗庆后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1994年，自娃哈哈在西部投资办厂起，宗庆后就走上了实业投入、产业振兴的道路。截至2021年底，娃哈哈在全国中西部、欠发达地区的17个省市，共投资87亿元，建立了76家分公司，直接吸纳就业13000人，有力拉动了当地经济和社会的发展。

自2000年杭州举办“春风行动”起，娃哈哈每年出资帮助下岗职工、困难家庭等，累计善款将达1.45亿元。此外，宗庆后始终关注下一代成长，至今资助教育事业近5亿元。

在缴税方面，36年来，娃哈哈累计销售额9609亿元，利税1939亿元，上交税金832亿元。

对于企业内部，宗庆后则一直秉持“大家长式”的管理方式。在娃哈哈，不开除45岁以上的员工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

宗庆后曾解释说，每个人的水平有高有低，企业可以安排合适的岗位以及能上能下的用人机制，只要不违法违纪，就不应该直接开人。

“我从来不会辞退人，他好好在这里干，你辞退他干什么？尽管能力有差异，那能力差的就永远找不到工作了吗？老板要关心员工的利益，关心员工的小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同时，娃哈哈还兴建了员工宿舍、保障房和廉租房。截至目前，娃哈哈已在杭州、嘉兴、成都、天津、重庆等地建了千余套员工公寓，为已婚骨干员工福利分房1500多套，为员工提供廉租房640套，提供购房补贴5000多万元。

对于娃哈哈倡导的“家文化”，宗庆后也一直表述得很清楚：凝聚小家、发展大家、最终是报效国家。

据悉，从1987年起，每年春节前夕，宗庆后都会邀请在杭州的员工们吃年夜饭，除了佳肴与晚会表演，红包大奖必不可少。近两年，宗庆后给员工发放的年终奖超过了6亿元。

今年2月2日，娃哈哈年夜饭如期开席，宗馥莉接过了父亲的传承，致辞并为员工派发了红包，这也是宗庆后第一次缺席年夜饭。

在宗庆后2018年的那封信中，几句话令人印象深刻——

“它（娃哈哈）是我的整个人生，所有的梦，一切的意义、价值、标签和符号。它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明。"

"唯一的念头是，当我真的老去，可以对所有人说：我这一生，并不非凡，我干了一番事业，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为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和这个国家提供了一些正能量。很多人因我而受到鼓舞，成为主动打造新世界的力量。

真希望他们回答我：不用担心，我们的看法相去不远。”

部分资料参考：

《温和鹰派宗庆后》中国企业家；

《永远的奋斗者宗庆后》华商韬略；

《宗庆后逝世：42岁白手起家，蹬三轮成为中国饮料首富》 第一财经

《痛惜！一代“宗”师在最后时刻》中国企业家 等